穿着灰色长衫的青年转过身,他的手里拿着一本药典,褐色封皮,封面上花了一个老人,老人手里拿着一朵早已绝迹的花朵,正在细细端详,青年听到声音,抬起头,脸上戴着一副眼镜,清瘦的脸颊上有一道伤疤,那是几天前进山时,被突然暴乱的窟兽所伤而成的。
长衫青年就是三阳医馆的主人,张云安,
张云安放下药典,从身后的木架上拿出一小包药膏,放在柜台上,慢悠悠道,“又被你娘打了?”
周天申尴尬的掏出钱,放在柜台上,把药膏揣进胸口。
张云安扭动了一下脖子,骨头发出磨擦的声音,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框,说道,“听铁掌柜的说,你今天进山了,而且还找到不少好东西。”
周天申点头道,“都是一些有益于修道的草药。”
张云安歪着脖子,问道,“你认识草药?”
“寇爷爷教过我们。”
张云安点点头,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,“那就是你了,后天天香县会有拍卖大会,我需要里面的一些草药,可是这几天又有要紧事,一时半会儿走不开,所以我决定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你了,到时候就麻烦你将那些草药帮我买回来了。”
周天申想了想,点头道,“行啊,反正我爹让我后天也去天香县买一些草药什么的,张医师,你知道什么草药对修道者最有用吗?”
张云安喝口白碗里面的‘茶’,润了润嗓子,说道,“要想成为一位真正的修道者,不能总是想着依靠草药这种外力,还是要靠自己的本事才行。”
周天申一脸懵懂的看着青年,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话,“张医师,你是修道者吗?”
张云安错愕,说道,“不是啊。”
周天申扭过头,不屑道,“那你说的这么热闹。怎么你们这群门外汉对门里面的事情这么了解呢,不仅说的头头是道,还总是摆出一副你不能不信的架势?”
张云安干笑两声,端起茶杯,掩饰自己脸上的尴尬,“天申啊,我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一个道理,要想成功,就只能凭借自己的本事,不可以偷奸耍滑,你可千万不要曲解了我的意思啊。”
周天申左手放在柜台上,右手手指轻轻拍打着自己的左手,说道,“算了。张医师,你还是把你要买,不对,是要拍卖的东西告诉我吧,等一会儿天黑回家晚了,我又要挨骂了。”
张云安放下茶杯,从药典里拿出一张纸条,纸条上写满了文字,“我早就准备好了,就是这些。”
周天申接过纸条,惊叹道,“这么多啊,可是这上面的字我都还没有认全,怎么买啊?”
张云安从柜台后面走出来,站在门槛上,看着天上的圆月,缓缓道,“明天陆安时就要回来了,你让他陪你一块去,不就好了。”
周天申收起纸条,站在青年身边,“现在天香县封禁,他回不来的。”
张云安打了一个哈气,从嘴里飘出一股浓重的药味,刚才面对面还没有察觉到,站在一起周天申才发现,张云安刚才喝的不是茶水,而是草药熬制的汤汁。
张云安用手在面前左右扇动,驱散药味,“我把这茬给忘了。”
眼看着夜色浸没最后一点日光,周天申着急的跑回家里,连一声招呼都没有打。
张云安看着少年消失的背影,嘟囔道,“真没礼貌。”
圆月挂枝头,月色满冷清。
张云安就这么一直站在自家门槛上,直视前方,仿佛要将黑夜看透,找到一个答案。
黑洞洞的街道上突然飘起一束火光。
火光呈紫色,无声的燃烧着周围的空气,数道涟漪漂浮在火光四周,空间破碎,呼啸的寒风从缺口中刮过,青年紧了紧身上的衣物,感到彻骨的寒冷。
等张云安回过神的时候,老人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。
这已经是他与老人第二次见面了。
第一次是在五年前,那时他在山中采药,无意间闯入窟兽的领地,就在千钧一发之际,老人出现在他面前,用一根枯树枝打烂了窟兽的脑袋,解救他于危难之间。
老人曾对他说过,他的这条命是他给的,如有急事,必将讨要。
老人来讨账了。
留着银白色长胡的老人,和颜悦色的笑了笑,“别紧张,我不是来让你偿命的,只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,一个小忙。”
张云安抱着胳膊,寒冷不减反增,他颤抖着嗓音问道,“您请说。”
老人向前走了一步,两人之间的距离其实已经很近了,老人的脸与张云安之间的距离只有一指之遥,苍老的声音在青年耳畔响起。
张云安先是点头,随后沉默,最后则是一副见鬼的表情,后退数步,问道,“您确定?就我?”
老人点点头道,“你是最合适的人选。”
张云安弯腰行礼,“听您的。”
老人很满意青年的回答,他拍了拍青年的肩膀,宽慰道,“放心,不会让你单独行动的,而且人魁境办这些事,确实是有些困难。”
老人用力的捏着青年的肩膀,青年只感到肩头一热,那些紫色火焰尽数进入他的体内,随后感受到丹田中升起一束火光,火光不大,却暖热了整个身体,丹田中悬浮着一颗色泽斑驳的白色圆珠,那是他的灵根。
紫色火焰将张云安的灵根包裹起来,一点点将其淬炼成一颗色泽鲜艳的黑色圆珠,圆珠表面有一层白色花纹,是一只头尾相连的蝎子。
然后圆珠坠落在‘地上’,扎根发芽,长成一棵大树。
张云安用力喘着粗气,大约过了一个时辰,那种小腹肿胀的感觉才逐渐消失,最后感受到身体里蕴含着的巨大能量。
张云安挥袖,一阵冷风吹过,脚下的青石板直接化为齑粉。
老人满意的笑了,随后转身离去,进入黑洞,空间恢复如初,老人的声音再次在青年的耳畔响起,“助你一臂之力,境界攀升到地藏境,足以应对其它修道者,但是这是用你的命换来的,我只给你二十年的时间。”
张云安挠着头,转身走进医馆,“得嘞,给自己找了一个好差事。”
无名大山,无名洞窟。
身穿虎皮裤,满脸络腮胡的汉子是先阳地界,二十三窟的窟主,也就是第一当家的,他是一只老虎修道成精。
窟兽修道自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法则规矩,寻常窟兽只有四十年不到的寿命,而窟兽一旦过了五十岁,就相当于过了人族修道的淬体阶段,这个阶段对于窟兽来说是很严苛的。而过了这一阶段,就表示窟兽可以修道。
过了五十岁,对窟兽修道而言,还有一个最佳时期,那就是五十岁到七十岁。
只要在这二十年能够产生哪怕一点点灵智,那么在未来就会有绝大的几率到达天境。
而过了一百岁才产生灵智,便俗称开窍,等同于人族从二十岁开始修道,十年时间到达地境,已算是天赋不俗者,要是再被他们触碰到一些人族修道者自身携带的因果,又可以省去很多时间,比如与铁流结缘的精灵范方,不就是傍上了某位修道大能,未来成就那就是板上钉钉的天境修为,绝对跑不了。
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就可以考虑修炼成人形了。
不要觉得窟兽就应该修炼很长时间,世间生灵都是一样的,只不过人族生下来就只比它们多诞生了一个灵智而已,以此免去了很多开窍带来的麻烦,仅此而已。可就是因为这样,人族才多是好吃懒做,品行不端正者。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,一个种族的优劣,往往并不在于弱小者有多弱,而是由他们的最强者能够到达的高度有多高决定的。
好比人族,人族口中的修道天才不过百里挑一,而那些受到各大宗族门派青睐的天才又是百里挑一,几率也就不过只是万分之一,而飞羽州的精灵不过数十万,南州和坤州的窟兽也不过百万,而能修炼成人形的恐怕还不足十万,同样的几率,依旧无法抵挡人族是天首大陆上最优秀的种族,就因为人族出了一个羽化成仙的锁沦大帝。
早在一百年前,络腮胡汉子就已经开窍,在一次偶然间,得到一位修道者的帮助,灵智飞升,才有了今天的成就。
而那位修道者也已于百年前病逝,留下一座衣冠冢,就建在了无名洞窟的后面,那里还有一片竹林,那位修道者生前最喜爱竹子,便给自己取名为竹如海。
络腮胡汉子名叫虎魁,名字是他自己取的。
虎魁坐在一张由人骨打造的骨椅上,骨椅上面铺了一层白色的毯子。
洞窟最中间,趴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四角蛇,四角蛇的额头上,本应是长角的地方,却留有一道伤痕,伤痕正往外冒着鲜血,血留在地上,浸湿了一大片。
妖艳男子坐在石椅上,痛惜道,“好不容易才长出了五只角,等到第六只角长出来,它就可以和我们一样,修炼成人形了,不曾想在这个节骨眼上,出了这种事,大当家的,你可要为四万作主啊。”
虎魁抹去嘴角上的酒水,满目凶光,狰狞道,“四万,你老实交代,是谁夺走了你的角?”
四角蛇艰难的抬起头颅,轻哼几声,昏死过去。
虎魁向左右看去。
头戴斗笠,嘴里咬着一根竹签的清瘦男子翻译道,“四万的意思是,他也不知道对方是谁。”
虎魁手握酒坛,嗡声道,“这可就难办了,不知道对方的身份,我们可不好向山下的老槐村问罪啊。”
清瘦男人赞同道,“大当家说的极是,尤其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,我们千万不可节外生枝,一切都要等他们来了再做定夺。”
胡魁说道,“桃枚,你的消息准确吗,他们真的会来咱们这个地方?”
手持桃花扇,面绘桃花妆的清秀女子,莞尔一笑,“放心吧,大当家,这件事我可以用我的前途担保,要是说错半句,你们大可夺走我的灵根,任天雷轰散魂魄。”
胡魁连忙解释,“桃枚妹子说笑了,我怎么敢质疑你呢,一切不都是为了大家的前程嘛。如果真的可以攀上坤州的千虫窟的高枝,那我们也就不用待在在这种憋屈的地方了。”
清瘦男子摘下斗笠,露出一双在黑夜也分外明亮的眼睛,清瘦男子问道,“桃枚是怎么结交到千虫窟的兄弟的?”
名唤桃枚的桃花精,轻摇桃花扇,嘴角含笑,脸上的桃花妆与桃花扇遥相呼应,妖冶生姿。
桃枚轻笑道,“当年我还只是飞羽州的一名仆从,就只因为我是桃花精,而非飞羽族本族成员,便处处受人白眼,遭人凌辱,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吴希契大哥。吴希契大哥是千虫窟窟主的亲弟弟,相貌堂堂,气宇不凡,那天他出席了飞羽州的宴会,我看他平易近人,便大着胆子和他多聊了几句,没想到他真看的起我,不仅给我讲了很多千虫窟的事情,还给我介绍了你们窟兽,我这才会鼓起勇气来投奔你们,所以说能够加入窟兽这个大家庭,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他。”
胡魁啧啧称奇道,“没想到桃枚妹子在飞羽族遭受过这种待遇,哼。那群自命不凡的鸟人,不就比别人多生了一双翅膀,就敢这么不知天高地厚,胆大妄为,桃枚妹子,你放心,早晚有一天,我要让飞羽族成为我的胯下狗,也让他们尝尝受人凌辱的滋味。”
众人举起酒杯,大口畅饮。
妖艳男子独自坐在石椅上,沉默不语,眼神在黑夜中闪烁不停。